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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三宝”释义*
来源:   添加时间:2017-4-12   点击:5821
 

李振纲

    [摘要]老子“三宝”说蕴含着丰富的人生智慧,是体证或实践“自然”之“道”  的三大原则。面对现代社会、现代文明、现代生活方式的喧嚣、奢侈、狂躁,重温老子以慈取勇、以俭取广、以不敢为先引领世界的“三宝”之学,仍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老子  三宝    自然    [中图分类号]    B223.1

老子说:“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老子》①第六十二章。下引该书只注章名)“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第五十一章)老子认为。道”是万物最隐奥的根源,无论好人坏人都离不开它,它是天下至真、至善、至尊、至贵的珍宝。在天子莅位、设置三公的仪式上,奉献拱璧与驷马,远不如“坐进此道”更有意义。道与道所赋予万物的德性之所以尊贵,就在于这一切不是强制外加的,而是真实自然的。“三宝”说见于《老子》第六十七章,是体证或实践“自然”之“道”的三个原则。本文以老解老,紧扣此章,着眼全经,诠释“三宝”大义,以请教老学同道。

 

老子说:“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日慈,二日俭,三日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第六十七章)本章意在申说大道无形与处世“三宝”的逻辑关联,可以分三层来理解。

    其一,指陈大道无形,不似一物。老子说:“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从文本语境看,这是老子引用天下人对老子说的话。“我”指老子。老子说,天下人都说我的“道”太大了,似乎什么都不像。殊不知,道之广大正在于它不能像任何东西。若是像的话,它早就被视为渺小了!《老子》第二十五章曾说“宇中有四大”而“道”居首位。何以说“道大”呢?“道”所以谓之“大”,可从五个层面来说:1.“道”有无玄同,非有非无,不落言筌(见第一章);2.“道”是创生万物的总根源(见第四、六章);3.“道”具有超时空性或时空无限性,时间上永恒,空间上无限(见第十四章);4.“道”为天、地、人所效法的普遍规律(见第十六、二十五章);5.“道”是万物在其中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呈现生命的“自然场”(见第二十五章)。以上诸义,均不像一种具体的存在,故云“似不肖”。老子用以形容“道”的“恍惚”“混成”“玄之又玄”“无状之状”“无象之象等,均与“不肖”同义。

    其次,“似不肖”一句,还有一个较为隐微的意思,那就是“道”虽大,但不彰显其高大,更不自居为大。众人不察此种微言奥义,以为老子说的“道”大而无当,有名无实,似乎不像或者没有那么高大,就像《逍遥游》中的惠施,以瓠瓜、大樗嘲笑庄子之道的大而无用。老子告诫说,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道低回,和光同尘,恬淡自然,如果在音容形态上处处显示自己的“大”,那么“久矣,其细也夫!”早就被视为渺小了。老子说“道大”而不肖大,正是道之高明博大。

    再次,老子继之申明“三宝”之说,意趣还是在发明“不肖”之义。老子说,我有三个法宝,牢牢地持守保全着:一是慈柔,二是俭约,三是不敢自居于天下之先。慈柔,所以能够勇武;俭约,所以能够广大;正因为不敢自居于天下之先,所以能够统领生命世界,成全万物的生长。针对当时舍弃慈柔而取尚勇猛、舍弃俭约而取尚广大、舍弃退让而取尚争先的现实,老子痛切告诫那些自居为圣帝明王的时君世主说,这是一条注定行不通的死路。

    下面具体诠释“三宝”要义。


    “一日慈”,先说老子的第一宝。“慈”作为一种本真自然的情感,有慈柔、慈战、慈政诸义。首先,“慈”是对生命的悲悯。

荼毒生灵莫过于战争。老子说:“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第四十六章)针对天下无道,穷兵黩武,兵荒马乱,不用说“走马”,就连怀有小马的“牝马”也被征作战马上了战场。面对苦难的现实,老子主张息兵偃武。老子说:“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第三十章)何谓“善者果而已”?《尔雅‘释诂》云:“果,胜也。‘果而已’,犹胜而止。”王弼注:“果犹济也。言善用师者,趣以济难而已矣,不以兵力取强于天下也。”(王弼,第17页)老子不主张主动用兵,强调在不得已的情势下用兵,取得相应的结果就要收兵。“果而勿矜”云云,强调的正是不可以穷兵黩武的意思。

    老子是最早批评战争祸害生命的思想家。他说:“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哀悲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第三十一章)重读这段话,无异于为战争或战死者而“殇”。春秋之际,战争频仍,有的为城池而战,有的为权位而战,有的为货利而战。在数不清的战争中,受害最深的是平民百姓。统治者为一己之利而轻用天下,那些战胜者洋洋得意,殊不知,“胜利果实”的背后是生灵涂炭。老子告诫说,切不可“以胜为美”,“战胜,以丧礼处之”。对于战争的灾难,老子殇辞中的“悲泣”二字深深体现了一种悲悯生命的。“慈”的情愫。

    老子主张慈战,亦即以“慈”用兵。老子说:“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第六十七章)“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第六十八章)“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第六十九章)不逞强尚武,不轻易被激怒,不与对方强争,不主动进攻而处于守势,不敢进犯寸土而宁可退避一尺,均体现了“以慈卫之”的立场。老子认为,此种“慈以战”的道家兵法符合天道自然不争之德,是自古以来用兵的最高准则,因为势均力敌的两军作战,常是哀悲的一方获得胜利。何谓“轻敌几丧吾宝”?“轻敌”一指轻视敌人,动辄主动进攻;二指轻易与人为敌,动辄发起战争。老子认为,无论轻敌冒进,还是动辄发起战争,都背离了“三宝”中的“慈”,故云“几丧吾宝”。

    如何理解老子的“以奇用兵”?老子说:“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第五十七章)何谓“正”?老子说:“清静为天下正。”(第四十五章)“清静”是水的象征,也可以引申为一种自然无为的原则。老子认为清静无为的原则是治理天下的正道。与“正”相反的是“奇”,指自然无为的反面,即运用心智谋虑计算。老子认为,要用清静无为的正道来治理国家,而“兵”属于不祥之器,兵器所以“不祥”,不在于“器”,而在于用兵之“术”。兵家被称为“诡道”,就在于“以奇用兵”。以奇诡之术用兵,不仅破坏生产,荼毒生命,而且败坏人的心灵。所以老子并不积极主张“以奇用兵”,他把“以奇用兵”放在“以正治国”的对立面,本身就有消极否定的意思。即使“不得已”而用之取得胜利,老子也主张“以丧礼处之”,骨子里还是“慈”。

    其次,“慈”是对百姓的宽宥。

    老子说:“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物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第五十七章)文中第一人称的“我”所指代的“圣人”,不是儒家设想的积极有为的圣人,而是道家清静无为的圣人。儒、道两家圣人有诸多不同,譬如儒家圣人主张仁爱,老子却说:“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第五章)“刍狗”用后则焚烧掉,道家圣人为百姓做事因任自然,为而无心,过而不留;儒家圣人主张“礼”,老子却说:“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第三十八章)认为“礼”是道德废毁、仁义缺失的结果,且为造成混乱的根源。儒、道、圣人最根本的不同在于,前者以拯救人类为己任,后者主张“以无事取天下”。在老子看来,无论礼治,还是法治,都是把强者的意志硬加给百姓,结果事与愿违,天下禁忌越多,百姓越是贫困;民间利器越多,越会滋生昏乱;人们技巧越多,奇怪的事情就越是滋长;法令越是森严完备,盗贼反而越是增多。所以,最大的慈爱莫如清静无为,宽宥天下,让百姓自然化育,自然富足,自然归正,自然淳朴。

    老子曾对统治者为政的等级品位作过区分,他评价说:“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第十七章)这是说,最好的政治,人民只是感觉到统治者的存在;其次,人民亲近他而赞美之;再其次的,人民畏惧他;更其次的,人民轻蔑他。在老子看来,人民之所以不相信那些统治者,是由于他们诚信不足。最好的治理不是动辄发号施令,而是不轻易说话。事情成功顺遂了,百姓都说我们本来就是这样子。“贵言”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说话”或“少说话”,更不是不让百姓说话,而是希望当政者行“不言之教”(第四十三章),用真实自然的慈爱赢得百姓的信赖。

    慈政又体现为“以百姓心为心”。老子说:“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第四十九章)“圣人常无心”一句,王弼本作“圣人无常心”。老子说:“知常日明,不知常,妄作凶。”(第十六章)圣人心与道冥,有“常道”,自然应该有“常心”。“常心”也就是体道之心。帛书本作恒无心”,严灵峰、陈鼓应本改作“常无心”,今从之。“无心”也就是无私心。何以对百姓的“注其耳目”圣人要“皆孩之”呢?“注其耳目”是说百姓的心思跟随耳目向外驰逐,这意味着自私用智,背离“自然”原则。对此,老子并不主张硬性干预限制,而是以百姓之心为心,像对待小孩子那样善待之。百姓善良也好,不善良也好,守信也好,不守信也好,一概以童真之心看待之,善待之,任其自然,许其自发,容其自化,久之,百姓就会归于纯朴,归于善,归于信。“歙歙为天下浑其心”正是“慈”的力量。

    再次,“慈”是对统治者苛政的批判。

    老子说:“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第五十七章)老子是说,人民饥饿,是由于统治者吞食的赋税太多;人民难以管理,是因为统治者胡作非为;人民轻于犯死,是因为统治者过于贪求享乐。“无以生为”与“贵生”属于两种不同的生命观,前者是无我的、自然主义的,后者是自私的、反自然主义的。河上公注:“夫唯独不以生为务者,爵禄不干于意,财利不入于身。”老子批评统治者奉养奢侈,贪求长生,结果把百姓逼得没有活路。面对统治者奢侈浮华的生活,老子愤怒地批判说:“大道甚夷,而人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夸,非道也哉!”(第五十三章)关于“大道甚夷,而人好径”,王弼本“人”作“民”。王弼注:“言大道荡然正平,而民犹尚舍之而不由;好从邪径,况复施为以塞大道之中乎!”(王弼,第32页)是说百姓喜不由正道而走邪路。联系下文的“朝甚除”云云,似乎与百姓无关,说的都是宫廷或国君的行事,这就有些不通脱。陈鼓应注引奚侗说:‘人’指‘人主’,言。各本皆误作‘民’,与下文谊不相属。盖古籍往往‘人’与‘民’互用,以其可两通。此‘人’字属

君言,自不能借‘民’为之,此改正。”(陈鼓应,第263页)老子的意思是说,大道本来十分平坦,而人君偏偏喜欢不走正路。宫室十分华丽,田野十分荒芜,仓廪十分空虚,穿着锦绣的衣服,佩戴锋利的宝剑,厌足了美味佳肴,搜刮了用不尽的财货。这简直可以称作盗贼头子(盗夸),多么无道啊!在老子看来,强暴的统治是有极限的,这个极限就是人们“畏死”。老子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第七十四章)一旦天下人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强暴的统治也就到了尽头。

    二日俭”,此说老子的第二宝。“俭”有纯朴、俭啬、简约诸义。

    首先,“俭”指一种纯朴自然的生活方式。

    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第十二章)本章体现了道家关爱生命方式的独特性。“五色”,指青、赤、黄、白、黑;“五音”,指宫、商、角、徵、羽;“五味”,指酸、甜、苦、辣、咸。爽,差失也;妨,害也。王弼注:“夫耳目口心皆顺其性也,不以顺性命,反以伤自然,故日盲、聋、爽、狂也。难得之货塞人正路,故令人行妨也。为腹者,以物养己,为目者,以物役己,故圣人不为目也。”(王弼,第6页)老子认为,生命和畅在于心灵的清静自然,而不在于声色、美味、游乐、货利等感性欲望的满足;要保持生命和畅,就应当拒绝感性诱惑,追求内心的满足,所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第三章)这里的“其”,指代“百姓”而不是“圣人”,与“圣人为腹不为目”义同。老子曾任史官,对百姓生活及其生活愿望还是了解的。在物质财富十分匮乏的古代,下层百姓最关心的还是温饱问题,只要吃饱肚皮,百姓就不会犯上作乱。所以老子说“圣人”治天下,最要紧的是解决好天下百姓“腹”的问题,而不是在百姓面前炫耀声色货利,那样会搅乱百姓纯朴自然的心性,诱惑他们追逐物欲。儒家也看到了这一点,如孟子面见梁惠

王时所说:“上下交争利则国危矣!”(见朱熹,第201页)

    老子有“三去”之说:“圣人去甚,去奢,去泰。”(第二十九章)河上公注:“甚谓贪淫声音,奢谓服饰饮食,泰谓官室台榭。”(见陈鼓应,第180页)“甚”“奢”“泰”属于三种不自然或反自然的生活方式,老子主张杜绝之。在老子看来,“取天下”是神圣不可亵渎的大业,对于志在“取天下”的王者来说,最要紧的是从物质生活到精神生活处处做到简朴自然、谦下不争、知足知止,像水一样利物不争,像婴儿一样无知无欲,如此方能安人心,宁天下。反之,如果当政者一味贪求声色之甚、饮食服饰之奢和宫室台榭之泰,那就注定会走向“妄作凶”(第十六章)的可悲局面。

    其次,“俭”又指一种简约的治理方式。

    老子说:“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第五十九章)“治人”指管理人事;“事天”指对待自然,联系下文“长生久视”的语境,也可解释为摄养自然所赋予人的生命。“啬”即俭啬,有爱惜、保养、蓄藏等意思。前面说的“去甚,去奢,去泰”(第二十九章),也就是“啬”。啬以治人,则百姓自化;啬以事天,则万物和生。所以老子谓之“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早服”,郭店简本作“早备”,“服”与“备”古语可以通用。老子认为,无论“治人”还是“事天”,懂得珍惜物力、蓄藏精神、简啬从事,就如同事事早作准备,不断蓄积,这是固本培元、涵养葆任生命本原的方法。

    老子说:“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第二章)“无为”与“为”相对,指不对事物施加主宰和控制,让事物自然而然地生成变化。“不言之教”与“无为之事”同功。“为”离不开“言”。要使众人相信自己的目的是大家普遍的目的,这就需要“大言”或“美言”。于是言说得多了,众人也就学会了“言”和“美言”,最终会形成一个“言”“美言”甚或“谎言”的世界。老子主张“不言”“贵言”“希言自然”,不是要设定一个聋哑世界,而是要人们在“音声相和”的世界中用自然真实的语言表达自然真实的情感;“不言之教”的关键是让生命世界自然而然地呈现而不施加大言、美言之类的干涉搅扰。

    此外,老子说“圣人抱一为天下式”(第二十章),“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第四十八章),“我无事而民自富”(第五十七章),“治大国若烹小鲜”(第六十章),均有不多事扰民、清静简约、无为而治的意思。

    再次,“俭”又是老子的社会理想。

    老子的理想国便是一个天下安于简朴的世界,老子说:“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第八十章)所谓“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不可以理解为吃的甘美,穿的华丽,住着安宅,生活在一片欢乐的风俗中。老子本意是回归自然纯朴的生活,衣食住行以恬淡、淳朴、安静、自然为甘、美、安、乐。相反,如果生活违背自然,虽有锦衣玉食、雕梁画栋,沉湎在骄奢淫逸的感性快乐中,那不是甘、美、安、乐,而是人性的异化、扭曲、堕落!老子不免把人类上古时代的生活方式理想化,他所憧憬的“乌托邦”虽然很难说是真正的理想世界,却可以警示、防止人性的异化、堕落和腐败!理想世界只能在一系列“不理想”的克服、超越、扬弃中实现,这个克服、超越、扬弃的过程或许才是更完整的“道”。

    再说老子的第三宝:“不敢为天下先”。“先”有抢先、逞强、张扬诸义。北方人有个约定俗成的方言,假如一个人遇事爱争风头,占便宜,耍心眼,刻薄尖酸,大家背后就会送他一个绰号一“先儿”。不敢为天下先具体表现为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戒盈。老子说“不敢为”天下先,不同于“不能为”天下先。老子说:“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第七十三章)不能为天下先意味着平庸,能为天下先而“不敢为”则是一种深奥的智慧与德性。老子说:“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焉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浑兮其若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第十五章)“士”指修道之人,“微妙玄通”形容其含蓄内敛的智慧与性格。众人逞强好胜,骄傲满盈,修道之人明通有无相生、高下相倾、祸福相依的玄机,所以谨慎小心,如履薄冰;犹豫不决,若畏四邻;懂得退让,俨然似客;脆弱得像正在消解的冰块,朴实得像未经雕饰的木头;虚怀若谷,浑如浊水。虽然混浊,却能静静地清澈起来;看似不动,却能徐徐生动起来。老子说“保此道者不欲盈”,因为不执意追求“盈余”,所以总是留有发展的潜能和余地,这充分体现了大道低回的微妙与深刻。老子“不欲盈”的原则,《易传》泛化为天、地、人、鬼神诸方面的普遍价值。《易,谦·彖》云:“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

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老子说“少则得,多则惑”(第二十二章),与《易传》所持满招损、谦受益的人生哲理是相互融通的。

    其二,不争。老子对“水”有着特殊的兴趣,他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第八章)水最显著的特性或作用有三:一是柔弱,二是往低处流,三是滋润万物。老子以“水”喻“玄德”和“上善”,认为“水”的性质与作用最接近“道”,故日“几于道”。苏辙《道德真经注》解云:“避高趋下,未尝有所逆,善地也;空虚静默,深不可穷,善渊也;利泽万物,施而不求报,善仁也;圆必旋,方必折,塞必止,决必流,善信也;洗涤群识,平准高下,善治也;遇物赋形,而不留于一,善能也;冬凝春泮,涸溢不失节,善时也。有善而不免于人非者,以其争也。夫唯不争,故能兼七善而无尤。”老子哲学实在是一种水性之哲学,是一套圆通的大智慧,它清静、淡泊、理智而又深刻。

    其三,用反。老子说:“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于大顺。”(第六十五章)“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第二十八章)“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累累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飕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第二十章)体道者种种与众不同的心态与性格,可以归结为一句话,那就是明道“用反”的精神。如果人人都懂得用反向思维处理问题,知雄守雌,相忍相让,知白守辱,不慕虚荣,不斤斤计较,不拥挤争抢,放弃庸俗的利己主义,敬畏颐养生命的大道,天下将变得十分和顺。

    其四,居下。在处理国与国关系的问题上老子提出“大者宜为下”的原则。老子说:“大国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故大国不过欲兼畜人,小国不过欲人事人,夫两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为下。”(第六十一章)在老子看来,天下交相归往的,总是天下雌柔的地方。雌柔常以虚静胜过雄刚,这是谦下虚静的缘故。所以大国对小国谦下,就可以聚拢小国;小国对大国谦下,就可以见容于大国。大国尤其应该谦下。老子的话虽然是针对春秋时代诸侯之间的纷争而言的,但对解决当今世界的国际矛盾和利益冲突也具有现实意义。当今世界,人类是否能够和平相处,关键要看某些大国的态度。个别经济技术实力强大的超级大国,动辄以世界霸主或国际警察自居,以大凌小,以强欺弱,把自己的国家利益和价值观强加于人,这是造成当今世界国际关系中各种矛盾冲突的根本原因。只有克服各种形式的大国霸权主义,国与国之间相互尊重,把“居下”作为处理国际关系的基本原则,世界才能长期稳定和谐发展。在这个方面,大国只有率先垂范,才算尽到了一个大国的责任。否则,如不能谦下睦邻,即使经济、技术、军事多么强大,也称不上一个值得尊

重的大国,因为它缺少一种谦下包容的强大的内心。在老子看来,大国尚且如此,小国就更应该谦下待人,友好睦邻。个别国土狭小、资源贫乏的国家喜欢在其国家、民族称谓上冠以“大”字,似亦不符合老子倡导的“宜为下”的精神。

    其五,知足。老子说:“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第四十六章)“知足”是一种智慧。世间没有受不了的苦,却有享不住的福。一个敬畏生命珍爱生活的人,会把苦难当作一种阅历,看作一笔财富。相反,过多的幸福会热昏头脑。老子说:“福兮,祸之所伏。”(第五十八章)福可以顺受,不可以贪求;可以浅尝,不可以大用。谁想把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享尽,到头来,他将变得一无所有。现代人不妨偷闲读一读《菜根谭》,背一背李密庵的《半半歌》,它会使落寞者增加自信,使幸运者更加惜福。要相信,苦与乐永远是人生天平的两头,它的绝对值是相等的。受多少苦就会有多少乐,享多少乐就要受多少苦。因为“损有余以奉不足”是“天道”之必然。只有“知足”的生活,在动与静、进与退、苦与乐、得与失之间保持动态的平衡,才能守住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幸福。

    老子“三宝”说蕴含着丰富的人生智慧。老子说:“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放眼世界,科学技术快速发展,网络技术铺天盖地,商业气息无所不在;一些喧嚣、奢侈、狂躁的现代人为了抢占时间,争夺空间,失去了纯朴,遮蔽了本真,远离了自然;和平与战争、慈善与野蛮、贫穷与奢侈极不协调地编织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地区冲突、局部战争不断,恐怖组织、极端势力猖獗,制裁与反制裁争论不休,国际风云变幻多端。一句话,现代社会、现代文明、现代化生活方式似乎越来越远离了和谐共生的宇宙大生命世界本有的或应有的那一份自然、宁静、和谐。这是现代人生活中“被迫性困境”的一个缩影。在老子看来,世界的失序、人类的苦难、生命的困顿,表面看是由于“物”的诱惑,其实是由于“心”背离了大道,没能抵制住物质世界声、色、货、利的诱惑。此种心灵迷失古已有之,而于今为烈。重温老子以慈取勇、以俭取广、以不敢争先引领世界的“三宝”之学,仍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古籍:《老子》《孟子》《周易》等。

    陈鼓应,2009年:《老子注译及评介》,中华书局。

    王弼,1986年:《老子注》,见《诸子集成》,中华书局。

    朱熹,1983年:《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

(作者单位:河北大学政法学院)

 

注释: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儒道汇融大生命视域下的《周易》哲学研究”(编号14BZX056)的阶段性成果。

①本文所引《老子》原文皆据中华书局1986年版《诸子集成》中王弼的《老子注》。